第63章生亦何欢-《江北女匪》


    第(3/3)页

    “可还有救?”贺臻又问。

    白先生沉吟片刻,道:“可以勉力一试,只是须得先废掉她这霸道的内功,如此一来……”

    郑纶听得身形隐隐一晃,几乎站立不稳。一个年轻女子,武功能到她这般高强极为不易,攻打宜平时,他曾与辰年相处过一段时日,知晓她练功有多么勤奋,不想今日却被他的一掌全部断送。

    贺臻淡淡瞥他一眼,这才又与白先生说道:“那就请先生出手救她性命。”

    白先生点头应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他需要行针,便只留了贺臻一人在舱内,其余众人皆退出舱外。贺泽在船舷上默默站得片刻,忽地轻声说道:“那日她从宜平城上飞掠而下,威风凛凛,无人能挡。我就忍不住想,世上怎还会有她这般的女子,像是飞天的雄鹰,矫健美丽,桀骜不驯,又像是长在山野间的野蔷薇,随性而长,肆意张扬,耀眼夺目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渐渐低下去,没了声息,默得片刻,忽地轻轻嗤笑了一声,却没说话。

    郑纶一直沉默,贺泽说的话听入耳中,只叫他更加茫然。

    他犹记得那个与他同骑一马的少女,圆鼓鼓的脸颊上满是尘土,却依旧遮不住底下的白皙红润,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,水润灵动,转动间透露出小小的狡黠。她就坐在他的身前,像是一团跳跃的火焰,炙得他难受,每一次触碰,都叫他仿若是被火燎到,又痛又痒,直入心扉。

    他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就对她起了那样的心思。这心思太过于阴暗龌龊,叫他不齿,却又饱受折磨,于是,他就把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了她的身上,是她轻浮放荡,是她不知羞耻,是她……才勾得他产生了那样肮脏的念头。

    可她何曾对他做过什么?她对他谦和有礼,坦诚直爽,便是对着他笑,也是笑得坦坦荡荡,从未忸怩作态。可他却轻视她,不屑她,只凭着那一纸作不得真的婚书,就对她肆意羞辱。

    一时间,郑纶心中满是懊悔自责,浑浑噩噩地站在舱外,直等到日头西坠,听得贺臻在舱内唤人,这才惊醒过来,忙抢身进入舱内。辰年已经在榻上睡去,面容虽还苍白,唇上却已是有了些颜色。他一时情难自控,伸手握住她手腕,感受到她脉搏虽还微弱,却已是平稳,不像之前那般急促杂乱。

    白先生心神耗损严重,使不得双拐,由人抬出舱外。贺臻亲自送了白先生出去,这才回身来看郑纶,默默瞧他片刻,冷声唤道:“郑将军。”

    郑纶猛地回过神来,忙松开了辰年的手腕,垂头立在榻边。

    贺臻道:“我女儿虽然伤了云西王,可却也被你重伤,算是扯平了。我泰兴水军这就退军西返,还请郑将军回去与云西王说,泰兴虽愿与云西结秦晋之好,可姻缘一事却是勉强不得。昨日之约,暂且作罢。”

    郑纶并不知晓贺臻昨日与封君扬有何约定,闻言只是默不作声。

    贺臻又道:“我这就派船送你上岸。”

    郑纶迟疑一下,却是说道:“可有纸笔借郑纶一用?”

    贺臻微微有些诧异,却仍是叫人送了纸笔过来,在矮桌上铺设好。郑纶提笔,怔怔站了片刻,才在那纸上落笔下去。他虽是武将,字却写得极为端正,蝇头小楷写了大半张纸,这才收住,落下自己姓名。

    等得那墨干,郑纶双手捧至贺臻面前,道:“待她醒来,还请贺将军转交给她。”

    贺臻只扫了一眼,便就微微皱眉,将那信纸撕了团成一团,指尖轻轻一弹,那纸团便飞出船窗,落入外面江中。贺臻道:“她是我贺家女,姓贺名云初,不是什么谢辰年,用不到你这放妻书。”

    郑纶愣了一愣,不觉笑笑,向着贺臻行了一礼,转身时却又不禁看了看榻上的辰年,这才大步离去。贺臻在辰年舱中默默坐了半晌,这才起身出来,对守在舱门外的贺泽说道:“你随我来。”

    贺泽恭谨地应了一声,随着贺臻去了船后甲板。贺臻斥退身边随从,待甲板上只留他们叔侄二人,这才回身冷冷看向贺泽,道:“是我之错,不该把你自小交给封氏管教,叫你也如她封家人一般,长成了这般阴柔的性子!”

    贺泽听得面色一变,抿唇站了站,便撩起衣摆,直挺挺地跪在了甲板上。

    贺臻道:“胸怀坦荡,深谋远虑,隐忍坚毅,你一个没有学会,搬弄是非、挑拨离间这等妇人手段,倒是学得十足,亏你还是个七尺男儿!”

    贺泽闻言身形顿时一僵,过得片刻,不发一言地跪伏下去。

    贺臻立在那里看他半晌,叹一口气,道:“泽儿,你是我贺家未来的家主,你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
    说完此话,他再没有说什么,只转身离去,留贺泽一人跪在甲板上。江上夜风凛冽,很快便将贺泽身上的大氅打透,寒凉刺骨。贺泽重伤未愈,身体虚弱,跪不得片刻,身体便就冻僵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贺臻的心腹随从曹容从舱内出来,走上前来,垂手向贺泽道:“十二公子,小人来替将军问话,你可知错了?”

    贺泽神色倔强,咬紧了牙,回道:“不知。”

    曹容闻言回去,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又出来,再次问贺泽道:“十二公子可知错了?”

    贺泽依旧跪得笔直,动也不动,只答道:“不知。”

    曹容又传贺臻的话道:“她与芸生一般,也是你的妹子。”

    贺泽淡淡回道:“她从未视我如兄。”

    曹容看贺泽两眼,方转身回了舱内。

    宜平城内,郑纶也一般跪在封君扬门外。顺平端着碗汤药从外面匆匆过来,只瞧了郑纶一眼,便进了屋内,服侍着封君扬喝了药,又漱过口,这才小心地说道:“王爷,郑纶还在门外跪着……”

    封君扬神色淡漠,道:“他与谢辰年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,叫他回去。”

    顺平暗自叹气,在屋内站了一站,却不敢再多说话,躬身退了出去。待到门外,他才直起身来,伸手拍了拍郑纶肩膀,示意他起身跟自己走。郑纶迟疑了一下,这才站起身来,随着顺平走到游廊拐角处。

    顺平低声道:“快些走吧,该干什么干什么去,可别在这里扎王爷的眼了。他对你已是仁至义尽,你非跪在这里,还想求个什么结果?”

    郑纶低头,默得片刻,道:“谢姑娘并未随那陆骁走,我追到时陆骁已走,谢姑娘是往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又怎样?”顺平叹息,咂了下嘴,才又说道,“你是没见到王爷的伤处,郎中说了那地方甚是凶险,若是偏得半分,王爷的命就保不住了。莫说是王爷,就是我看着都觉心寒。不管王爷做错了什么,就凭他对谢姑娘的这份痴心,谢姑娘都不该下这样的狠手。”

    郑纶无话,顺平瞥他一眼,又挥手赶他,道:“快些走吧,你若是还念以前的主仆之情,那就看好了泰兴水军,切莫叫他们再生出什么事端来。”

    郑纶站得片刻,回到封君扬门外,跪下磕了几个头,这才起身离去。

    十月二十一,泰兴水军拔寨,向西返回泰兴。因是逆水行舟,行程就比来时慢了许多,直到第三日头上,船队才进入了襄州界内。

    辰年醒来时正是午后,身下床榻微微晃动,叫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。她睖睁了片刻,这才缓缓转头往旁侧瞧去,就见桌旁有两人正在对弈,当中一个身材高大,罩一身泰兴军袍,正是贺臻,另一个却是个四十多岁的白胖子,模样陌生,她并不认得。

    贺臻似是有所觉察,忽地向着床榻处望了过来,见辰年醒来,便与那白胖子说道:“白先生先去瞧一瞧那丫头,回来咱们再接着下棋。”

    白先生口中应了一声,身形却是没动,到底是先把手中的黑子落下了,这才取了桌旁的双拐,起身往床边来看辰年,一边走一边回头提醒贺臻道:“你莫要动我子,我可是都记住的。”

    贺臻闻言一笑,也从桌边起身,随着白先生往辰年这边而来。

    白先生手指搭上辰年脉门,催发真气灌入辰年体内,沿着她各处经脉行走一圈,道:“没事了,慢慢养着身子就成了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,就把辰年手腕一丢,人又飘至桌旁,低头细看那棋局,颇为不耐烦地催促贺臻道:“快来,快来,这一局定能大败你!”

    贺臻回到桌边坐下,笑道:“那也未必。”

    两人又厮杀半局,白先生终胜了贺臻数子,不觉心情大好,一张圆团脸上眉开眼笑,越显和气。他伸手入怀摸了个小瓷瓶出来丢给贺臻,道:“这东西给这丫头吃,对她身体大有好处。”

    贺臻道谢收下,送了白先生出去,方回身来看辰年,瞧她躺在那里不言不语,道:“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,不想竟就这点出息。你只是为了封君扬一人活着吗?他负了你,你便就不想活了?”

    辰年抬眼静静看贺臻片刻,忽地弯唇笑了笑,反问他道:“那该为谁活着?为你贺家?”

    贺臻答道:“为你自己。”

    辰年不想他会这般回答,颇有些意外,探究地看向贺臻。

    贺臻立在床前,任她打量,问道:“你若自己都不肯为自己活着,又怎能要别人为你而活?事事以你为先?”

    辰年紧抿唇瓣,沉默不言。

    贺臻看她一眼,又冷声道:“只有软弱无能之辈,才用己之生死来要挟别人。你生也罢,死也罢,不过都是你自己的事情,与他人何干?他纵是为你伤情,不过三五年工夫,便也就淡忘了。再多说些,十年八年,又或是终生难忘,又与你何干?”

    他将手中瓷瓶扔到辰年身边,道:“我话已至此,你自己好好想上一想,若是仍想不开,窗外便是宛江,又没盖子,你跳了便是,我绝不叫人捞你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果真就出了船舱,只留辰年一人在舱内。


    第(3/3)页